Month: February 2015

  • Ulrich Beck教授不幸在今年元旦去世了。在一个风险社会里,这自然是很容易发生的情形,并不十分让人诧异。但是风险社会的寰宇性 (cosmopolitanism) 使得他去世这个事件的后果超出了个人层面。比如,他早先已经像往常一样接受邀请,在春季学期进驻LSE,并且确定了一场定在2月19号的公开讲座。 没有了主讲人的讲座该怎么进行呢?这难不倒以LSE校长Craig Calhoun为首的社会学家们。他拉上老伙计比如Anthony Giddens和Nikolas Rose以及Richard Sennett一合计,干脆,就把这个活动扩展一下,做成一个学术形态的追思会吧,顺手还能推销一把好基友生前所写的最后一本书,这样才是真爱啊。 几经周折,各位大佬们最终把讲座的时间定在了24号的晚上,也就是刚才。 因为是追思会,所以最主要的议程当然是各位嘉宾排队发言,用学术话语来表达自己对贝克的情感。虽然情感都是真挚的,但是贝克他老人家大概还是架不住竟然有人会在他身后接着较学术的真,具体后详。 会议从吉登斯对风险社会的概念回顾开始。他首先就提醒我们要注意对“风险”和”风险社会“的误解。贝克提出“风险社会“这个概念,并不是说现代社会变得比以往更有风险 (risky),而是在另外两个层面进行探讨:第一,现代性的崛起意味着我们开始更多地关注未来,而”风险“就是一个面向未来的概念,因此这个观念就随之变得无处不在;第二,在现代社会中,我们自己创造出很多新形态的风险,比如蕴含在新的自样态以及然我们与自然之关系之中的那些无法提前探知全景的风险。也正是在这个语境里,我们开始动用知识来重构自己的生活,甚至我们的身体也逐渐变成反思性工程 (reflexive project) 的产物。 接着他又回顾了贝克针对全球化和寰宇主义 (cosmopolitanism) 所做的工作。在吉登斯看来,贝克关注的核心是人们的相互依赖是如何随着技术演进而不断增加的,尤其是这种不断增进的互赖关系如何反过来进一步影响个体层面的生活,这也是诸如”全球寰宇联结“ (global cosmopolitan ties) 之类的概念提出的背景。 而在贝克生前所写作的最后一本书里(吉登斯本尊补充:顺便说一句,这书过几个月就会出版,欢迎大家捧场),他把全球化的新阶段放在了核心的位置上,进一步考察了技术进步如何带来了更高程度的全球和寰宇整合 (global and cosmopolitan integration). 在这本书里,贝克还进一步更新了他有关”风险社会“的理论,更加强调概念之间的关联:风险和机遇就是一对孪生的概念,风险出现的同时也就带来了解决风险的潜在机会。比如他在书里宣称:气候变化可能会拯救地球——因为当我们开始探讨气候变化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考虑采取措施来应对这种风险,气候变化才因此不至于带来灾难结局。 “我并不买贝克最后这个观点的帐,” 吉登斯总结道,”在座诸位不妨读了书之后各自做出自己的评判。” (继续推销书XD) 随后是研究”寰宇民主“ (cosmopolitan democracy) 的M. Caldor教授出场,她从贝克的寰宇主义概念出发,进一步阐述了贝克有关欧洲一体化和欧元的论述。根据她所转述的贝克的观点,提倡欧洲一体化是因为欧洲国家日益面临着全球性的风险,这些风险无法在传统的国家层面得到完美处理。而当前的欧盟实践也进一步论证了寰宇主义理论的有效性,可以被视为“事实中的寰宇主义” (cosmopolitanism in reality),成为一个被现实中的政治结构所映射的观念。至于欧元最近所遭遇的危机,则并非是将它树立为共同货币的本意。除此之外,贝克还特别关注在欧盟民主化的过程中,一个“寰宇主义的欧盟”应该长成什么样的问题,细节在此略过不表。 随后出场的是曾长期在Goldsmiths和LSE任教,最近刚转会KCL社会学系的Nikolas Rose,他也是最新版福柯文集的共同主编 (with Paul Rabinow),并长期担任Economy and Society的主编。 他就是那个来砸场子的,一上来就说,“我一向与贝克意见不合,今天我也会继续坚持己见.“ 这当然不是一句开玩笑的话。Rose老师细数了自己九十年代初在Yale与贝克相遇之后的种种思想交流,然后话锋一转开始批判后者的”风险“概念。在Rose看来,贝克的风险理论非常关注生态危机和气候变迁一类对象,并因此一直试图遵循一种实在论 (realist) 的方法路径。他所探索的主要是”现代化“工程带来的种种”真正“风险 (genuine risks), 却忽视了另一种也许无形但更致命的风险。这后一种风险未必有物质形态,也许只是经由人们对未来的预期和想象而得以呈现 (staging…

  • Notes on Antonio Negri’s Lecture Series Venue: School of Public Policy and Management, Tsinghua University Dates: Nov 27, 29; Dec 1, 2014 开场白(汪晖) 奈格里教授的代表作是《帝国》(Empire, 2000),探讨的基本概念范畴是国家与政治。在此之后又继续写作了《诸众》(Multitude, 2004) 和《大同世界》(Commonwealth, 2009),构成了有关当今世界图景的三部曲。除此之外,奈格里教授还以其对斯宾诺莎的研究而广受赞誉。 奈格里教授不是单纯的学院派知识分子,他把学术和行动结合得十分紧密,并因此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在1980年代早期,因为意大利前总理被绑架案件,奈格里教授被意大利政府逮捕并判刑,不得不流亡法国。在密特朗政权的保护下,他参与德里达创建的国际哲学学院的讨论,与德里达,德勒兹,福柯等人进行了密切的交往。 回到他的著作。《帝国》一书的核心关切是,在后结构主义之后,左翼能否重新描绘和解释世界图景?为了探讨这个问题,他在书中重构了国家的概念。这本书出版后不久,2003年奈格里教授访华,在北京的知识界掀起了广泛的讨论。当时的《读书》杂志就曾围绕着这些讨论发表了一系列的文章。十年之后,奈格里教授又一次来到北京,开启第二次访问的行程。 《帝国》一书有三个中文版本,最新一版是江苏人民出版社在2008年推出的。目前他的另一本书也已经出了中文版,《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Marx Beyond Marx: Lessons on the Grundrisse)。本周六举行的第二场讲座将主要讨论三部曲的第三本书(《大同世界》, Commonwealth),主要论题是公共性。 奈格里教授的主要工作,总结起来看就是对纷繁复杂的现象进行理论概括。这是一项重要的学术任务,但是十分不易。 另外,第一场讲座请到了香港理工大学的潘毅教授作为演讲的评论者。她也是一位把学术工作与行动结合起来的学者,她及其团队在工人运动方面的努力已经为大家所熟知。第二场讲座的评论者是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的崔之元教授。讲座由意大利留学生戈雅女士进行翻译 (Italian – Chinese)。 第一讲:作为后工业化工厂的大都市 (27/11/2014) 问题的起点是当代欧洲资本主义的发展和转变: 它已经从产业资本主义转化为仁慈资本主义。在这个转变过程中,空间维度的重要性日益凸显,聚焦点也相应地从工厂转移到大都市。夕日的工厂之于工人,就等同于今日的都市之于诸众(multitude)。这个转变的过程早已被葛兰西所揭示,在 Americanism and Fordism 一文中已经预见了后福特制的崛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福特制内含的四个要点(这里只记下了三点,分别是:企业管理,物质生产,财产资本)都日益陷入危机。与之相伴随的工人运动,也产生了日益瞩目的结果,这不仅体现在工人工资的增加,而且也逐渐推动了工人创造力的释放。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工人的共同性被创造。工人阶级否定了自己的中心性,开始正面以知识为核心的新经济结构。 资本主义新阶段的主要特点是,非物质资本、无形资本(主要体现在工人的教育、培训及工作经验)的意义显著增加,开始超越普遍资本的重要性;关键点逐渐转向了劳动者的自我培训和创造性的生成。在这种新的生活方式逐渐发展的过程中,新自由主义所追求的对公共性进行私有化的目标就开始酝酿冲突。 于是新的问题就出现了。这种资本积累形式的转变,取决于哪些空间条件?我们如何从空间的视角思考阶级斗争的可能性?在这个新的阶段,空间容器不应再局限于工厂,而是应该扩展到大都市的领土。换句话说,今天的工厂就是大都市。大都市是生产,交换,危机的容器。不仅如此,后工业化的大都市把所有差异放置在共同领土,成为不同主体相遇的共同空间,并因而笼罩共同性的存在。从这个角度看,如果我们希望将共同性从经济租的束缚之中解放出来,就离不开对这种空间的关注。绝对地租标志着对共同性的剥削,只有绝对民主才能解决问题——这种民主就意味着每个人都需要别人的帮助,因为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由此而产生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我们能否把城市居民与产业工人进行类比?事实上,诸众(multitude)与大都市的关系确实存在,但这并不单纯是剥削关系。现在,空间被一些社会学家视为崇拜的偶像,但这个观点存在着很严重的问题。在大都市这个空间之中隐藏着一种新的剥削机制,我们可以称之为萃取机制。为了应对这个状况,我们要去探讨一种新的剥削概念。在这里,统治者和资本从城市居民之中抽取力量和创造性,也就是把共同性转化为利润。 在资本主义的新阶段,劳动分工不再取决于其功能,并且也不再是主要的剥削形式。这种新的生产阶段可以被视为一种信息阶段,在这里资本和活劳动之间没有清晰的界限,因此很难直接确立剥削关系和萃取机制内部蕴含的关系。我们需要借助大都市及其空间。于是,在一方面,大都市环境生成着新的控制机制和剥削机制,同时也生成着边界的构造和对流动人口的限制,另一方面,大都市本身成为诸众的物质身体形式,并因而成为构建主体性的可能性条件。换句话说,大都市的经济秩序是一个整体,并包容着前述这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